谁的流水账落这了

【All空/钟空】深渊远行之人-03

万事万物都会磨损，只剩下那点记忆是清晰的，发生在昨天。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清晰地认识到，并非人类的自己，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人类的感情呢？也许是他自认为理解，却只得到一个远去背影和不欢而散的那一刻起吧。

魈站在树的末梢，远处的望舒客栈和他所牵挂的人都沐浴在银色的辉光之下。

彼时魔神战争已经结束多年，璃月先民随帝君从归离原南迁，以智慧与双手共建璃月港，自那时起，以斩尽邪祟为唯一要旨的降魔夜叉就不再适合出现在人前，而是退居荻花洲。帝君其实也曾建议过他用些闲暇时日感受凡间人世的快乐，甚至是寻一份男欢女爱，却被他谢绝了。

确实是没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魈存在的意义，也不过是奉帝君旨意，尽最后夜叉之能罢了。

何况即便是帝君也终日忙于事务，与那些词曲戏剧里唱的情爱一事相距甚远。日子或许本该就是这样在忍耐中度过，平平无奇。

直到某个月色清朗的夜晚，自称来自坎瑞亚的金发旅行者独自从北方走来，想要在客栈借宿。魈也曾随帝君征战四方，并非没有见过外邦人的金发金瞳，只是他的颜色是有些不一样的。你明知道它璀璨夺目，但那样的金色却半点不曾灼疼人的眼。

魈认识到了名为好奇的情绪。

旅行者在望舒客栈逗留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每日都会醒的很早，然后在周边忙碌，有时是帮人采摘马尾草揉制米窝窝，有时是帮农户驱赶地里的野猪，有时也会为了丁点摩拉去帮重病的人采摘悬崖峭壁上的清心和琉璃袋。

他似乎并不富有，住的是客栈最简单的房间，但是他很大方，总会给幼小嘴馋的孩童分享他刚制作的异国美食。他喜欢爬上巨树的顶端，眺望远方的雪山和海洋，露出有些落寞的表情；他也喜欢像所有璃月的小孩一样，脱掉上衣在河中戏耍鱼虾。

他对别人介绍自己的名字叫做空，他会对见过两面的农伯微笑问好，也有一身不错的武艺，总是能带回来一串五颜六色的史莱姆。

不知不觉，旅行者在这里住了一整月，魈也观察了他一整个月。是从前没有过的行为，魈把这些在意归结于空的特殊。他和自己一样，都是与周遭世人不同的，但是空似乎被世界拥抱着，也给予世界真诚的回应。

尽管好奇，魈并没有真正地在旅行者之前露过面。可能，也只是有些许在意而已，不必挂念。

他已经呆了一个月了，他什么时候会走呢？去璃月港，还是，去远方？

转眼就到了海灯节，是魈并不喜欢的节日，凡间人欢喜团聚的时刻，却总是有无尽的妖魔邪祟缠绕，是麻烦事。魈并无怨言，这本是他的职责。只是和往年不同，偶尔在消灭一魔之后的喘息时刻，会想起那个异乡的旅行者，他应该会喜欢璃月的节日吧，毕竟他似乎很喜欢璃月，也很喜欢热闹的样子。

年末时节鼓噪的邪魔分外难缠，饶是魈早就知道今夜会是苦战，也会有些孤军奋战的悲勇。

“可怜，可叹呐，堂堂金翅鹏王的后代，却只能在这泥沙中与我等翻斗，实在是落魄得不成样子啊，桀桀桀～”

有善于蛊惑人心的妖魔，也并不是没有见过，魈没心思搭理它，仍是动作凌厉地刺出一枪。

那妖魔的声音却还在四周飘荡：“何必恼羞成怒呢？承认吧，这降魔大圣有什么好做的，瞧那凡人今日万家灯火，又有谁记得你，记得你那些死去的同僚呢？怎么，你不会觉得不甘么？”

“自以为是地背负业障，有谁记得吗？”

“瞧瞧你那些同僚的下场，哟，自相残杀的，战死无人问津的，还有失踪逃跑的，仙人会不会夜里梦到他们呐？”

“好吧好吧，仙人肯定是不会做梦的，毕竟那可是仙人啊，只不过是身上邪气一点也不比我们这些正牌妖魔差呢。”

“杀生罪业，怨灵无数啊，魈大人可是我们的榜样～”

魈的长枪顺着他散发着青色光芒的手臂一旋，夹杂着深墨色的风元素在枪尖再次凝结，“无聊！”

周遭的黑雾似乎也能感到作战的仙人情绪波动，翻涌着包围，身体里压抑的业障也在叫嚣着想要突破封锁，似要将他在此拿下。

难缠了，魈空余的手摸过腰间轻飘飘的香炉，上次帝君给的清心散快要用尽，没有压制的味道，战斗也变得有些力不从心。

“随风而去吧！”清亮却熟悉的少年音在身后突然响起，新的风元素凝结而成的漩涡将周遭的黑雾驱散出一条通路，夜色豁然开朗一般。

是那个旅行者。不去城里看热闹的海灯节，却来这乡间野外群魔汇集之处。

来不及多想，异邦人明明是与他第一次并肩战斗，却有着不俗的力量，还有似与他熟识多年的默契，就连手中的和璞鸢都蜂鸣着应和主人畅快的战意。上一次，还是在烈焰与荒芜的战场上，与其余的夜叉一同跟在帝君身后。

少年身上大概是沾染有清心的气味，别的杂念再也升不起来，全化作了枪下的冤鬼。

待周遭都清扫干净，少年停下剑来，朝他笑道：“我的名字是空，是来自坎瑞亚的旅行者，我好像在望舒客栈见过你，面具很有意思。”

少年形体的仙人将表情藏在面具后，低低地回答道：“魈。”

“这是你的名字吗？听起来像是璃月的仙人，或者，你就是那个斩妖除魔的夜叉仙人吧。”

“算是，我要走了。”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笑容，夜叉只剩他一人之后，很少有人再与他对话。

“诶，等等，”少年握住他的手腕，温热与冰凉的感觉相撞，似异世相逢，”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只是想说，我看你受了伤，需不需要我为你包扎一下，今日刚得的上好伤药。“

魈收了力度，肌肉紧绷着，却没有甩开少年的手：“不必。”

但少年没有因为他冷淡的态度退缩：”这样大的伤口，就算是仙人也该好好对待。“

两人在河边的石块上坐下，少年心细地将划开狭长伤口的仙人手臂上好伤药，用绷带包扎起来：“脖子上也有，魈，你不疼吗？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

魈任由少年凑近自己，来到从未有过的亲密程度，细软的发梢蹭到他的下巴，脸上有些发烧，可能是伤口发炎了，还好还戴着面具，不至于在凡人面前出糗。

怎么会，到现在这个样子，就像是拒绝不了少年的任何要求一般，还会说从前不屑于与任何人讲的话：“这些都是我该受的，是我自己的选择。”

空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完成了一个漂亮的包扎：“辛苦了，虽然我不能代表璃月，但是我想大家一定都很感谢你。”

他的眼神很专注，金色的眸子在夜色下熠熠生辉，就好像只装下了那个戴面具的青发仙人一人而已。魈感觉到连面具遮不住的耳尖都有些发烫，快些逃离的想法和说不清的留念在脑海里打架，让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慌乱中说了些什么。

反应过来之时，已经应少年的请求摘下了面具。果然还是清心散带少了的缘故，不清醒可是战场上的大忌。

“魈，你长得真好看。”外乡人笑了起来，少年的声音爽朗可爱，表达的意思也是直白坦率，“戴面具很酷，不戴面具很可爱。“

”可，爱？“很难想象这个词会由一个这般外貌的孩子形容自己。魈难免有些不知所措，逃跑的想法顷刻间占据了绝对上风。

“是啊，眉眼如画，很可爱，”笑着的少年突然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在璃月的话，我这样说是不是冒犯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不冒犯，只是很无聊。”魈的声音很低，甚至听不出谴责的味道，“我要走了。”

“诶？仙人果然很忙啊。”

仙人的身影消失得飞快，让金发少年捕捉不到痕迹，只能在河边大喊：“魈上仙！下次再见啦！”

是落荒而逃，魈内心有些唾弃自己的不自在，被凡人牵动心神必然是修炼不够，心魔作祟的缘故，怎会还有些期待少年所说的下次再见，已经过了海灯节，他在此停留得够久了，肯定要离开了吧。

旅行者仍然没有走。他似乎总有做不完的委托，每日都在东奔西走，然后总会出现在魈的面前。

“魈上仙，又见面啦！你要不要尝尝我做的杏仁豆腐，刚学会的菜谱。”少年有一首不错的厨艺，以至于客栈老板都时不时委托他开发一些特色菜。魈自然也知道。

“我对凡人的食物没有兴趣。”他这样回答。

少年露出了些许失望的表情：“真的不尝尝吗？”

“可以一试。”魈脱口而出。又是这样！若非是周遭绝无不详的气息，他都要以为这少年是怎样会惑动人心的邪魔。但言既已出，尝一尝那碟中白白胖胖的食物，也无妨。

仙人并无进食的硬性需求，魈自己也非那些对美食念念不忘的老饕，天降雨露、冬日积雪，再加上周遭灵气汇聚，其实就已足够。久不进食，被人用期待的眼神盯着，更不自在了。

他拿着汤匙，迟迟不能下手：“你，莫要看我，不习惯。”

“哦，好好。”少年听话地转过身去，但以仙人敏锐的感知，还是无法忽视的存在。算了，魈看了一眼碗中柔软的食物，舀入口中，是甜糯的感觉，让人没有防备就吞咽了下去。

“我做的怎样？”少年十分期待的样子。

“很不错。”魈回忆了一下食物的味道，认真地说道，“只是对我来说，有些太甜了。”

“太甜了吗？我不太懂璃月的菜谱，适量真的好难把握，还是我理解错了？魈能帮我看看吗？”少年递过折了几次的纸张。

可我并不懂厨艺。魈想要拒绝，身体却先一步行动接过少年手中的食谱，还未将目光移上去，却看见少年整日沐浴在阳光下却白皙如玉的手背上狰狞的伤口。

“怎么回事？”魈的脸沉下来。

“你是说我手上吗？没事，就是摘清心的时候摔下来，在岩石上蹭的而已。”旅行者对于自己身上的伤口向来不以为意，也许是因为他从不留疤，只有在伤口尚未愈合时才能发现他原来也是在出生入死的境地里冒险的。“说起来，我听老板说，魈上仙是喜欢清心的，我这次搜集了很多，你也带一些走吧。”

容不得魈的拒绝，少年兴高采烈地去翻背包，似乎对于能和魈分享些东西感到十分快乐。

看着那一大把绿色的清心，魈连无聊的评价都说不出口：”你上次说要好好照顾自己，却为了这东西，弄出一身伤，不值当。“

空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我其实已经处理过了，就是接了摘清心的委托，想着干脆一次多摘点，失误了而已。谢谢你的担心，但我过几天就能好，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你看我身上就没有疤痕对吧？“

魈仓促地扫了一眼少年大大方方展示出来的胳膊与小腹，低声应道：“嗯，你做那么多委托，是因为缺钱吗？璃月是很富庶的国度，以你的实力，完全可以获得一份高报酬的工作，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将你介绍给帝君，他是财富与交易之神，应该能够帮助你。“

”缺钱？其实还好，做这些委托就够我用的。不过，你是说那位岩王帝君吗？也是，魈是这么厉害的仙人，想必你们都很熟悉。“他话锋一转，“不过我虽然也很结识一下岩神，但其实我得在这里等我的同伴，他回故乡去了，我们约好在这里会面。“

”旅伴？“也是，空果然不是一个人。

“他叫戴因斯雷布，比我年长，之前也一直陪着我旅行，是我很好的朋友，有机会一定要介绍给魈上仙认识。“少年诚意满满地说，但不理解为什么仙人好像比刚才更清冷了。

“不必强求。还是来看看你这菜谱吧。“魈生硬地转过话题，果然让空的注意力也回到了那道杏仁豆腐上，一脸虚心向学的样子。

少年成名的金鹏大半辈子挥洒在鲜血与尘土混杂的战场上，此后便是离群索居，在艰苦的年代，餐风宿露自然是常事，到如今也非是对灶台熟悉的人。只是在这人来人往的荻花洲，饮食男女与挑剔老饕的言语总是会和风一起传入仙人耳里，亦能班门弄斧一二。

大抵是与这道菜有缘，常年握着兵刃的手动作虽生疏却无迟疑，锅中煮沸的牛乳冒着香甜的泡泡，桂花糖霜的味道清香诱人。

“我可以尝尝吗？”空主动对着那份刚出锅的杏仁豆腐说，“看起来很不错。”

“可以，但，未必好吃。”

空尝了一口，递给魈一个不要妄自菲薄的眼神：“很好吃啊！你也尝尝。“他动作自然地将手上的碗勺递给魈，“让我想想，怎么描述这个味道。”

魈拿着那柄被少年用过的汤匙，一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或者，共用餐具，这是凡世间人类的相处方式？他的目光瞥向桌上自己用过的餐具，有点远。

“我知道了，像美梦！软糯香甜，滑嫩细腻，感觉比我之前做得要可口多了，就好像是做了一个美梦一样，闭上眼睛还可以回味好久。魈你好厉害！”空兴奋地说了一串，转过身看到魈正尝了一口，愣在了原地。

所以说，原来璃月的习俗是不是可以共用餐具啊？或者至少，一定也是比较亲密的关系吧，魈上仙是也把我当作朋友了吗？

空笑起来，眉眼弯弯，落在魈的眼睛里，确实像是美梦一般。

只是，梦总是会醒的。不管你有多想让它留在身边。